消失的大湾,远去的童年(文/马士红)

消失的大湾,远去的童年(文/马士红)

消失的大湾,远去的童年

文/马士红

我小的时候,村子的四周有好几个池塘(我们当地人叫“大湾”),村子中间好像还有三个,最有名的是西大湾。记忆中,西大湾的水好像永远没有完全枯竭的时候,而且永远那么清澈、那么温柔。也许是因为它的最西端的最窄处与西大洼相连,西大洼是一大片低洼地,里面长满黄叶菜和芦苇,几乎常年蓄水。

西大湾一年四季永远是热闹的,它好像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寂寞和孤独。春天来到了,西大湾的水在阳光下,在微风中泛着粼粼波光,像是有人撒了一大片的碎银子。几棵倾斜到水中的柳树慢条斯理地梳理自己的长发,像慵懒的睡美人初醒的样子。鸭子早已经抢占先机,扑棱棱跳入水中,成为第一批“下海者”。春耕的人们从西大湾经过,一定会干同一件事情,那就是把自家的耕牛牵到水边,让它美美喝一顿西大湾的水。大黄牛、大黑牛慢吞吞地喝着水,并不时地甩动尾巴,很惬意的样子。喝完水的牛“哞哞”叫着,似乎很满足,一步步走远了。随后,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孩子出现了。他们头戴柳条帽,手里拿着罐头瓶之类的容器,到水边捉小蝌蚪。

天渐渐热起来,洗衣服的婶子大娘们也来了。她们一边洗衣服一边唠家常,时不时爆发出的欢笑声尖锐而响亮,吓跑了树上的小麻雀。洗第一遍衣服后的水,泛着洗衣粉泡沫,被泼到路面上,扬起一片尘土。几盆水过后,路面干净了很多,尘土也老实了,不再飞扬跋扈,乖乖趴在地上。

消失的大湾,远去的童年(文/马士红)

夏天的西大湾是孩子们的天堂,尤其是男孩子们!当时的父母们天天忙着干活,根本没有时间管孩子,爷爷奶奶们也要干活,也没有时间管孩子。所以,小孩子们几乎都是跟着自己的哥哥姐姐长大的,也有的是跟着邻居家的哥哥姐姐长大的。奇怪的是,那时候的孩子们在游泳方面似乎特别有天赋,简直称得上是无师自通,就像小鸭子天生会游泳一样。小孩子们通常长到五六岁就开始跟着大孩子们下水了,也许动作不够优美,也许姿势不够标准,但是“狗刨”、“仰洑”等泳姿很快就会了。孩子们对水似乎特别偏爱,如果不是母亲们反复叫喊,如果不是肚子饿得发慌,他们是想不起回家的。水里面那么凉快,小伙伴们追逐打闹,捉鱼摸虾,多快乐啊!

相比之下,女孩子们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女孩子们一般要照看弟弟妹妹,或者去地里割草,或者在家洗衣做饭。即使没有这些活儿,女孩子也不能跟男孩子一样泡到水里呀,不然,会被村里人笑话的。虽然内心觉得不公平,但是祖祖辈辈的人们都是这么过来的呀,于是女孩们很快就接受了这种约定俗成的观念和安排。但是小孩子们,不分男女,对水似乎格外有热情,怎么办呢?女孩子们只好趁着在水边洗衣服或者洗头的时候,趁着人少的时候,挽起裤腿,在湾边的浅水区蹚蹚水,多少感受一下水的温暖和清凉。
消失的大湾,远去的童年(文/马士红)
正是玉米疯长的季节,老天似乎在跟谁赌气子,就是不下雨。玉米叶开始打卷了,村民们着急了,马上抽水浇地!西大湾的北面就是村里的一大片良田,正好能借上力。抽水机连夜安装起来,抽水管子也很快连接好了,突突突的抽水声响起来,到处一片欢腾。村民们顾不上吃饭和睡觉,纷纷拿着铁锨,来到自家的田地旁。沟渠里的水像一条巨蟒,来势汹汹。等候多时的村民们早已用铁锨在田地靠近沟渠的一侧挖开一个大口子,西大湾的水乖乖地流进干涸的土地。等这片良田喝饱了水,西大湾的水几乎见底了,鱼儿没有了藏身之地,到处瞎窜。村民们不顾连夜的疲劳,马上投身到捉鱼大战中。

哥哥是捉鱼的高手,他弯着腰,俯下身,在水中摸来摸去,突然站起身,朝我喊一声,一条半斤重大的鲫鱼飞到岸边,我的任务就是把地上的鱼捡起来,放到脸盆里。弟弟呢?弟弟年龄小,技术差,在水里摸不到鱼,但他有他的办法,他专找水里长的一团一团的草,因为很多鱼被水草缠住了,躲在里面挣扎呢。临近中午,大湾里的鱼似乎被捉净了,人们带着胜利的果实,欢天喜地回家去。

娘把鱼清洗干净,加上白菜炖到了大铁锅里,铁锅四周再拍上一圈玉米面饼子。我们摆好饭桌和小板凳,坐在一旁耐心而焦急地等待着。鱼香味开始冒出来,越来越浓!我们的心情也越来越激动!一场盛宴在等待着我们!

终于住火了,但是娘说再等等!锅盖掀开的那一刻,我们的耐心到达了极限!娘把鱼汤均匀地按照人头分成几大碗,一人一碗,不偏不倚。玉米饼子的下端,靠近鱼汤,被沸上了一层油,吃起来特别香!一口金黄的饼子,一口咸香的鱼汤,真美味啊!汤喝干了,开始动手吃鱼。鲫鱼的刺特别多,我通常吃着吃着就不耐烦了,连刺带肉嚼上一会儿,就吐掉了。但是娘舍不得扔掉一点儿鱼,她把鱼刺和鱼肉嚼碎了,一块咽下去。娘说,她炖得很烂,鱼刺都烂掉了,吃下去没问题的。可我怕鱼刺卡在嗓子里,始终不敢这么做。

几场大雨过后,西大湾的水恢复了昔日的水位和热闹的盛况,人们继续在里面洗澡、洗头、洗衣服。

冬天到了,西大湾成了天然的溜冰场。我们那时候没有滑冰鞋,没有护膝、护腕,也没有任何滑冰器械,就是单纯的溜冰打滑。怎么玩呢?一种普遍的玩法是:先在冰面上助跑几步,然后站直身体,两脚停留在冰面上,借着刚才的助力往前滑行一段距离。停下来后,再重复刚才的动作。谁滑行得又快又稳、距离最长,谁就是胜利者。第二种玩法:一个人蹲在冰面上,两侧有人拉着你的手,两侧的人飞跑,拽着你在冰面上滑行,但是也会有危险发生,比如你可能失去平衡,四脚朝天,后脑勺着地,摔倒在硬硬的冰面上。但是你会飞快地爬起来,顾不上疼痛,跟小朋友互换角色后,继续玩下去。第三种玩法:拿一个大木锨(铁锨太危险),一个人或蹲或坐在木锨上,两手紧握着木锨的长把,另一个人拽着木锨另一端,快速地跑,随后互换角色。到吃饭的时候了,在各家大人的吆喝声中,小伙伴们鼻青脸肿地回家去。吃过饭,趁大人不注意,重新回到冰面上集合。
消失的大湾,远去的童年(文/马士红)
有一年春节期间,我和三个小伙伴到村东头玩,村东头有一个面积很小的湾。我们在冰面上玩了一会儿,准备回家了。这时我发现靠近湾边有一个圆形的大洞,好像有人故意凿开的,此时上面已结满了冰。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一股儿傻气,我非要到圆形冰面上去玩,小伙伴们纷纷阻止,但我不听。结果,刚踩上去,咔嚓,冰面裂了,我掉了进去。冰凉的水很快湿透了我的棉裤,小伙伴们七手八脚把我拽了出来。我虽然冻得浑身颤抖,但更多的还是担心被娘骂个狗血喷头。没想到的是,那天,脾气一向火爆的娘居然表现得特别温和,她飞快地帮助我脱下湿衣服,擦干身上的水,然后让我钻到被窝里去,并给我盖上好几层棉被。随后,娘给我煮了一大碗红糖姜水,让我趁热喝下。再后来,娘在灶火间点起木柴,给我把衣服慢慢烤干。一向顽皮淘气、经常挨训的我突然受到这种待遇,感觉特别不适应,悄悄掉了几颗“金豆子”,甚至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做个听话的好孩子,再也不给娘添麻烦了!可是,棉衣干了,我的誓言也风干了,并很快消失不见了。事后分析起来,我做了错事却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原因可能有三:一是在春节期间,娘觉得不易动怒;二是那段时间相对清闲,所以娘的脾气就变好了;三是我经历了危险居然毫发无损,娘觉得很幸运,结果忘记了训斥我。

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家搬到了村南头居住。巧得很,新家的胡同口旁边就是南大湾。南大湾面积不如西大湾,但是里面的水特别深,中间长满了高高大大、密密麻麻的芦苇。南大湾的周围几乎都是荒地,长满了一人多高的野草。村里人相传,南大湾里面有个“泥棍子”(也就是“水鬼”),“泥棍子”的主要任务就“拿替身”。如果天黑了,你一个人从南大湾旁边经过,泥棍子就可能伸出大黑手,把你拖进水中。你被淹死了,成为新的“泥棍子”,拖你进水的泥棍子就托生成人,重新来到这个世界上。现在想想,这种传说固然十分可笑,但是当时在我们小孩子听来,觉得特别恐怖。我甚至埋怨父母,为什么要把新房子建到靠近南大湾的位置。从四年级开始,我们小学生每晚要到学校上晚自习。下晚自习的必经之路正对着南大湾,黑乎乎的南大湾在夜色中静默,似乎隐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我唯一的选择就是一路狂奔,争取速度快过“泥棍子”!

冬天,南大湾的芦苇被割净了,冰面上只剩下高低不平的芦苇茬子。一个清晨,我听到清脆的“嚓嚓”声从南大湾传来。我好奇地循声过去,看到一位老爷爷手持铁锨,正用力铲除冰面上的芦苇茬子。我胆大起来,第一次踩到南大湾的冰面上,一步一步走到老爷爷跟前,问他,这是做什么呢?老爷爷笑着说,芦苇茬子晒干了,很好烧的。我又问,你不怕“泥棍子”吗?老爷爷朗声大笑,我在这个村子生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泥棍子”呢,也没听说哪个人被“泥棍子”拖下水。“泥棍子”的说法是吓唬你们小孩子的,这里水深,怕你们进去了,出不来。老爷爷说的这话我信,确实从来没听说有哪个人被拖下水,成了“替死鬼”。从此,我对南大湾的戒备感和恐惧感消除了。

又一个夏天到来,我开始在南大湾洗头、洗衣服。南大湾附近居住的人少,来的人也少,南大湾的水似乎比西大湾更清澈、更干净。有一次洗完衣服,我坐在半圆形的涵洞口上,光着两只脚在水里上下左右胡乱扑腾着玩,突然,我发现不远处有一群鱼游来游去,于是,我萌生了捕鱼的念头。

很快,我自制了一套捕鱼工具:把一截粗铁丝弯成圆形,把一个空塑料袋固定在圆形铁丝上,铁丝再被绑到一根长杆子上。捕鱼开始了,我往塑料袋里放了几块馒头,然后把绑着塑料袋的那端杆子浸入水下,杆子的另一端被石头压在岸边。我一边洗衣服一边观察着,当杆子开始抖动时,我立刻把杆子拖出水面,满满一袋子小鱼!我把个头小的鱼儿放生,只留下大一点儿的,留下的鱼暂时被存放在大湾边我临时修建的一个小水窝里。随后,我重新往塑料袋里放几个馒头块,重新把杆子放入水中。

衣服洗完了,我一手端盆,一手提鱼,高兴地回家去。娘夸我能干!我的心美滋滋的!那天的鱼汤格外鲜美!
消失的大湾,远去的童年(文/马士红)
村里的人口在不断增加,到我外出上大学的时候,村子中间的几个大湾都被填平了,盖上了新房子。当父母搬到县城居住的时候,村子周边的几个大湾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气派的红砖房。

现在,村里的小孩子几乎都不会游泳了,因为供他们学习游泳的大湾早已经消失不见了,而专门去城里的游泳池学游泳,好像有点儿不切实际。所以,农村的“旱鸭子”越来越多。每当暑假里听到儿童溺亡(好像农村留守儿童居多)的消息,我就感到特别心痛!如果这些孩子生活的村子里有大湾,如果他们从小就会游泳,也许,这类悲剧就很少发生吧!我们小的时候,几乎没有听说过小孩子被水淹死的事情,尽管我们与水是那么亲近,几乎密不可分。

编辑随感:马老师善于捕捉细节,而且不乏幽默,整篇文字读起来给人一种亲切而轻松的感觉,也唤起了我对老家大湾的记忆。对于文中所提到的“泥棍子”,我们村里的人都称其为“泥鬼子”,虽有一字之差,说的却是同一种水怪。几年前我见过一个视频,拍的是某水库干涸后出现的一个怪物,通体发黑,有四肢,面目不清,形体似猴,大小如兔,贴地爬行,但是行动缓慢,有气无力,就像一个大烟鬼好几天没吸鸦片一样。据拍视频的人讲,这便是传说中的泥鬼子,在水里行动迅速且非常凶狠,一有机会便会做出拖人下水的勾当,但是一离开水就没了精神,变得半死不活任人摆布......消失的大湾,远去的童年(文/马士红)作者简介

马士红,山东无棣人,高中英语教师,文学爱好者。曾经在《山东文学》《渤海》《鲁北晚报》等报刊杂志上发表过诗歌、散文。

编辑/北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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